記者/李蔚明

編輯/盧伊

“義烏、營山、達州等地方檳榔已隆重重新上架，而且陳列也越來越專業(yè)，感謝大家近段時間對檳榔行業(yè)的關注，支持!”湖南湘潭某檳榔生產廠家銷售艾益生發(fā)來消息，還配上一張圖片，上面是很多家銷售點豎起了標有“非食品區(qū)”的貨架，架子上滿滿的都是檳榔。

食品之外，改換門面的檳榔又上架銷售了。

在此之前，檳榔剛剛經歷了一番輿論風波。

9月10日，歌手傅松因口腔癌去世，他生前曾多次表示自己的口腔癌系食用檳榔所致，并呼吁公眾遠離檳榔，相關話題迅速登上熱搜。此后，浙江義烏，江西南昌，四川南充、成都、廣元等地均推出對“一級致癌物”檳榔的管控措施，包括禁止以食品名義銷售、下架部分檳榔制品、校園周邊禁售等。

新規(guī)落地后，一度給檳榔行業(yè)帶來一定沖擊，檳榔青果價格一度下跌，有中間商反映囤貨難出，還有超市決定放棄檳榔業(yè)務，多家大品牌則拒絕回應相關問題。但也有如艾益生這樣的小廠商稱，相關措施對其生產經營的影響“微乎其微”，每年都會有大大小小的檳榔和口腔癌相關的輿論，但是持續(xù)一周就會消失。

不過，從列入致癌物，到禁止廣告，再到取消食用檳榔，我國檳榔監(jiān)管政策持續(xù)收緊。隨著監(jiān)管趨嚴，聲討愈烈，有著近千億產值的檳榔產業(yè)，這次或許已被推至懸崖邊緣。

禁售風波后，有人觀望，也有廠家積極擴張

此次有關檳榔的聲討，最早始于9月一條浙江義烏全面下架檳榔的消息。

有便利店老板反映，當地食品安全監(jiān)管部門要求商家下架店內檳榔，不得銷售。此后，不斷有報道指出，有曾銷售食用檳榔的義烏便利店已接到通知，下架全部商品，不再對外銷售，也有的僅在實體店禁售，消費者仍可在外賣平臺下單購買。還有暫未接到下架通知的商戶稱，看到相關消息后已停止進貨了。

這些反應，都被視為國內已打響全面禁售檳榔的第一槍。

但此后，浙江省市場監(jiān)督管理局澄清，當地并未“禁售”檳榔，而是不得以食品的名義銷售，只要把檳榔和其他貨物分開貨架擺放，就可以正常銷售，消費者仍可買走食用。

隨后幾日間，江西南昌，四川南充、成都、廣元等地陸續(xù)通知，對檳榔銷售進行限制，包括禁止以食品名義銷售、下架部分檳榔制品、校園周邊禁售等等。

新規(guī)落地后，檳榔行業(yè)一度受到沖擊。

多家媒體報道稱，風波后，檳榔主產地海南的青果收購價，從每斤20元以上跌到每斤18元左右。有中間商稱，此前以高價收的貨，現在賣給廠家就要虧錢，但不賣出又需要一直支付凍庫租金。而在有著“檳榔之城”之稱的湖南湘潭，多個檳榔生產加工企業(yè)也在靜觀其變，不敢盲目擴大生產，暫時沒有招工的計劃。

而伍子醉、胖哥檳榔等大品牌官方客服則拒絕回應，新政是否對其銷售業(yè)務帶來影響。一位客服表示，目前該品牌招商業(yè)務仍在正常開展，國家頒發(fā)制度文件之前，不方便回復，“我們也在等國家最新的文件?！?/p>

浙江義烏的一位小超市老板已經不打算再賣檳榔了。她家有一個貨架，專門賣檳榔，想用這個帶帶生意。但風波前，銷量一直很少，每天只有幾包，利潤也不高。這次輿論發(fā)酵之后，檳榔幾乎沒有人買。來客看到檳榔還會問：“新聞不是說檳榔不是禁售了嗎，怎么還可以賣？”她總要解釋，最新的新聞是可以賣，只是不能和食品一起賣。

她不看好檳榔的前途，“這么大的市場，這么多人，很難一次性禁掉，但肯定是慢慢來（禁售）?！爆F在，她已經不再進貨，只等把手頭的庫存清完。

但艾益生認為，這次風波對他所在的廠家影響“微乎其微”。其所在的廠家曾為多家知名檳榔品牌代工，自營品牌也銷往南北多個省市。就在“義烏全面下架檳榔”消息發(fā)出后沒幾天，還有河南的客戶拿下代理，其他省市的訂單亦正常發(fā)貨。

他認為，這次風波都是因為短視頻的推波助瀾，歌手傅松去世后，“一些靠流量生存的賬號，把這個熱點推高，他肯定有錢賺?！?/p>

艾益生稱，每年都會有大大小小的檳榔和口腔癌相關的輿論產生，但是持續(xù)一周就會消失。在他看來，檳榔是湖南湘潭等地的支柱產業(yè)，“人家巨頭企業(yè)肯定不會讓這個事情越來越發(fā)酵的?！?/p>

風波中，曾有各地客戶問他檳榔還能不能賣，以后會不會全面下架禁售，艾益生都很篤定地回復說：“不可能的?！彼€稱，如果哪個地區(qū)某一段時間需要禁售，或者要改換銷售規(guī)格和類別，他都會第一時間通知客戶，“萬一出現禁售，全部可以退貨?！?/p>

對于艾益生所在的檳榔廠商而言，這次多地雖禁止以食品名義銷售檳榔，但仍可用產品名義銷售，“日用品、科技產品都可以?！币郧?，艾益生的公司叫某某檳榔公司，“現在不能這么叫了，我們這邊質監(jiān)局要求改名字，現在已經改名叫某某科技發(fā)展有限公司?！钡麄兩a的依然還是檳榔，一種嚼著吃的“產品”。更大的影響體現在交稅，不再能按照食品品類交稅。

現在，輿論的熱度逐漸退卻，各地新規(guī)正在實行。新政策下，檳榔產品還需要用單獨貨架陳列。艾益生提供的圖片顯示，很多銷售點都豎起了標有“非食品區(qū)”的貨架，架子上滿滿的都是檳榔。

“義烏、營山、達州等地方檳榔已隆重重新上架，而且陳列也越來越專業(yè)?！痹谒磥?，檳榔專開貨架陳列，反而是一種好事。以前，他們這種小品牌往往不能和大品牌放在一起銷售，而現在，因為檳榔制品需單獨陳列，他們的檳榔反而也可以和大品牌一起擺放，“小品牌的曝光率還更高了一點?！?/p>

隨著輿論風波逐漸平息，亦有報道指出，湘潭部分超市檳榔銷量穩(wěn)定，甚至有小幅上升，因為當下正值傳統(tǒng)銷售旺季。

一級致癌物，市值近千億

9月27日，艾益生又在朋友圈發(fā)了一則“喜報”，慶祝河南開封地區(qū)有人拿下檳榔產品的總經銷。但“喜報”中的檳榔產品卻是國際公認的一級致癌物。

早在2003年，檳榔就被世界衛(wèi)生組織下屬的國際癌癥研究中心定義為一級致癌物，稱添加煙草的檳榔會導致口腔癌、咽癌和食道癌。2017年，原國家食品藥品監(jiān)督管理總局也將檳榔果列入一級致癌物。

對此，艾益生辯稱，檳榔致癌主要是煙果和生果，其中生果要添加貝殼粉，咀嚼過量有可能致癌。“但你說要到致癌的量是什么樣的？一天七包八包，那確實有可能致癌。”

但這和醫(yī)學界的觀點并不一致。

2012年，國際癌癥研究中心明確，檳榔果、含煙草的檳榔嚼塊和不含煙草的檳榔嚼塊都屬于一級致癌物。煙草并不是檳榔致癌的關鍵因素。證據之一是，中國臺灣地區(qū)1970年代男性檳榔食用急劇上升，1980年代即出現了男性口腔癌發(fā)病率翻倍的現象，兩者上升趨勢吻合，而當地的食用習慣并不添加煙草。

2015年，中南大學湘雅二醫(yī)院發(fā)布了對湖南湘潭地區(qū)口腔黏膜下纖維性變的流行病學研究結果?！?span id="zdbbka4" class="candidate-entity-word" data-gid="16945583" qid="6647023646608987400" mention-index="1">口腔黏膜下纖維性變”是一種癌前病變，有5%左右的癌變幾率，病變本身還會損傷口腔功能，有的病人嘴巴張開困難，連一根手指都塞不進去，進食、說話都成問題。而該研究顯示，咀嚼檳榔群體中，口腔黏膜下纖維性變患病率超過3%；而在不嚼檳榔群體中，沒有發(fā)現有關患者。

2016年，另有研究顯示，湖南五所醫(yī)院收治的2108名口腔癌患者中，由于長期咀嚼檳榔導致的口腔癌患者數量達到了1803例，占當年口腔癌患者的85.53%?？谇话┗颊呋驅⒚媾R大面積切除面部結構的風險，像大半張臉被割掉，成為已故歌手傅松一樣的“割臉人”。

隨著“與檳榔相關口腔癌”逐漸成為學界共識，我國對檳榔的監(jiān)管也漸有收緊的趨勢：2017年，原國家食品藥品監(jiān)督管理總局將檳榔果列入一級致癌物；2019年，湖南省檳榔食品行業(yè)協會要求湖南所有檳榔生產企業(yè)從該年3月7日起停止國內全部廣告宣傳；兩年后的2021年，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也通知要求，停止利用廣播電視和網絡視聽節(jié)目宣傳推銷檳榔及其制品。

此外，2020年《食品生產許可分類目錄》還取消了“食用檳榔”的類別，這意味著檳榔不能再以食品名義銷售，這也是前述浙江、四川等地下發(fā)新政的依據。

但一系列政策并未封死檳榔產業(yè)的發(fā)展空間。目前，檳榔仍能在便利店、超市、網絡平臺正常銷售，并發(fā)展至近千億產值。

成癮兼暴利，牽連百萬人

支撐近千億檳榔市場的，或許是它的成癮性和高利潤。

檳榔有時被稱為“第四大成癮物質”，僅次于煙草、酒精和咖啡因。在檳榔盛行的湖南，其使用率甚至可以超過香煙。

據湖南省疾控中心2011年《湖南地區(qū)食用檳榔流行病學研究》顯示，湖南省居民咀嚼檳榔率為38.40%，相當于平均每10個人中就有4人咀嚼檳榔。而2022年，全國15歲以上人群吸煙率最高的云南省，吸煙率也不足35%。

艾益生并不諱談檳榔的成癮性，“如果人們吃一兩個就不吃了，那（檳榔）賣也賣不動。它這個利潤就需要這樣（成癮）的一些人群，對吧？”

他曾在檳榔相對不流行的北方做過生意，銷量很好，檳榔帶來的利潤也十分可觀。艾益生所在廠家的檳榔分不同種類和檔次，一款定價10元的檳榔，拿貨只需要5元，而一款定價50元的檳榔，拿貨只需要11元?！斑@個利潤就很大了，相當于利潤比你的進貨價都要高一點?！?/p>

2017年5月，湖南省湘潭市政府辦公室曾在《關于支持檳榔產業(yè)持續(xù)健康發(fā)展若干政策的意見》及解讀中披露，當地檳榔產量占全省生產總量的80%以上，年銷售收入超過80億元，稅收過億元，近15萬人從事與檳榔相關的工作。

2022年“兩會”期間，亦有代表指出，湖南嚼食檳榔以及檳榔加工已形成龐大的產業(yè)鏈條，涉及數百萬人口就業(yè)和經濟來源。海南省檳榔協會近日亦發(fā)布情況通告，稱海南種植檳榔已有1500多年歷史，檳榔種植面積占全國的95%以上，且海南人咀嚼檳榔亦有上千年的歷史，檳榔產業(yè)涉及海南百萬農民利益。

成癮的食用者，高昂的利潤，加上數以百萬計的從業(yè)人員，共同促進了千億檳榔產業(yè)的繁榮。

值得深思的是，據報道，此次禁售風波后，湖南省檳榔食品行業(yè)協會于9月17日向浙江省市場監(jiān)督管理局發(fā)函，稱湖南檳榔銷售遭到“一刀切”，“只要看到湖南檳榔就要求下架”，造成了銷售市場的混亂與恐慌，請求對此行為予以糾正和制止。三天后，浙江方面即回應媒體稱，當地檳榔不得以食品的名義銷售，而非“禁售”。艾益生認為，正是湖南檳榔協會介入后，促使浙江修改了政策。

現在，他還在賣力宣傳著廠家的檳榔，期待在北方城市開拓市場，拿下更多代理。他相信，“檳榔這個產業(yè)，只要在一個地方扎根了，銷量小就是不存在的?！?/p>

（文中艾益生為化名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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